今天是:
您的位置: 首页 >专题专栏>好文共赏>详细内容

好文共赏2021年第37期

发布时间:2021-11-05 信息来源:市委办公室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编者按:中国地域辽阔,方言众多。对于本地人而言,方言犹如当地美食,有着别样的意义和独特的味道。尤其身处外地时,方言成为一种身份标识,同乡偶遇,说起家乡话便倍感亲切。尽管各地方言有着千差万别,但追根溯源起来,却又能发现许多共通之处。这些共通之处或许将本地特色减弱了些,但让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,也时刻提醒着:不论外地本地,不论身处何方,我们都是一家人。

外地的本地方言

和菜头

本地方言就像是本地美食,没离开家的时候以为是本地独有,等走过大江南北,长城内外,可能就没有这份自信了。就像是我在昆明吃了十几年米线,然后发现世间还有贵州花溪米粉,广西桂林米粉,湖南常德米粉的存在,顿时感觉天地一宽,人间值得。
    方言也是如此,而且情况要更奇怪一些。街在许多地方发音是“该”,鞋在许多地方发音是“孩”,解在许多地方发音是“改”,去在许多地方发音是“克”。但是很少有人惊呼:啊!原来你们那里也这么说。感觉这都是汉语常识,一个字有书上的发音,同时还有另一种“该”上的讲法。
    但是一旦换了这几个常见的字,许多人就又开始惊呼。比如说江南有一种面条,叫做奥灶面。单看这几个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什么是奥灶,奥妙的灶?奥运会的灶?其实,写出正字来大家都能明白,就是懊糟、鏖糟(áo zāo),古语指污秽的,杂乱的。是另外一个大家更熟悉的词异化而来,也就是腌臜(ā zā),《水浒传》里动不动就说“你个腌臜泼才”。在距离江南几千里之外的昆明,当人们看到奥灶面其实是懊糟面时,可能会立即惊呼:啊!他们怎么也那么说?因为鏖糟在昆明方言里,做形容词用也是指污秽的,杂乱的,做名词用的时候,特指身上的泥垢。
    没什么奇怪的,因为这两地虽然相隔千里,但是经历过共同的历史,在口语中保留了相同的说法。鏖糟也不是方言,而是古语。

我年少时在中国的西部停留的时间比较多,那时候我作为昆明人就发现了一个事实:许多我以为是昆明方言所独有的表达方式,其实在四川和陕西方言里都有。而且,看起来更像是从他们那边传入,而不是云南传出。但是,各地大概都以为那是本地方言。不信的话,这里我可以放出一个,估计云南人和四川人都要争一下这个词的归属:鬼迷日眼,又做鬼眉日眼,意思是不成样子,莫名其妙,可以形容人,也可以形容事。
    还有一个词,它无论在昆明还是陕北都已经衰微了,年轻的人们已经不再那么说。我在网上看到,还有陕北人骄傲地考据并且宣布:这个字全国只有陕北人用。当然不是,我作为昆明人也可以宣称,这个词在我小时候经常听老昆明人说起。它就是淹蹇(yān jiǎn),意思是坎坷艰难,境遇窘迫。中学课本里提到过一个词,叫做命运蹇劣,意思相近。区别在于,陕北话里淹蹇用作形容词,昆明话里常用作动词,意思是阻碍,障碍,制造困难。
    淹蹇曾经出现在《离骚》里,说明陕北人和昆明人当年都爱读书,并非是本地独有的方言。
    上面的例子都是两地共有,我还有多地共有的“本地方言”,最少有四个行省的人都那么说,而且都认为是土话。人们有时候需要把剩菜剩饭剩饼剩馒头热一下,或者用蒸笼蒸,或者用锅来烤,这时候他们说:tēng一下。这个字其实有正字,就是:熥,也是相当古老的一个字。一般会视为北方方言,但我们在云南从小也讲。

除了惊奇之外,网上的人对于本地方言解释的反应还可能是愤怒。有一次我在网上说,潮汕人和满清人共用一个词汇:巴图鲁。巴图鲁原本是蒙语,意思是勇士。满人借用了去,用来表示同样的意思,后来转用作荣誉称号。先是只颁发给满人,后来当做头衔满天飞。在潮汕方言里,巴图鲁转意为形容词,意思是粗鲁的,蛮横的,不讲道理的。于是就有潮汕网友很愤怒,认为我玷污了潮汕话的纯洁性,宣称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讲法。

这件事也并不复杂,任何人只要打开搜索引擎,输入:方耀+巴图鲁,马上就可以得到一堆结果。方耀是普宁县人,普宁豆酱的那个普宁。在清朝做武官,因为在进攻太平天国的战争中有功,被赐予巴图鲁的头衔。后来,任潮州镇总兵,负责清理潮州积案,尽数破之,又杀戮三千余人,大搞连坐保甲,弄到潮汕人纷纷远避南洋。因此,巴图鲁这个词汇就进入了潮汕方言,变成了一个负面的形容词。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,使用这个字眼的人和地区都在减少,所以听到的人也慢慢变少。
    当然我也能理解,每次讨论方言的起源,辨识它们的含义,一旦找到共通之处,就意味着消弭了一点本地特色。尤其是在外地也找到了本地方言,会让人觉得多少有点不舒服,感觉家乡不是那么特殊了,不是那么受上天眷顾了。就像是一个云南人第一次得知贵州兴义居然也有饵块产出,怎能不心中怅然若失?不过,我以为找到方言在文化上的源流总是好的,它可以把我们和遥远的过去联系在一起,也让我们彼此之间联系在一起。无论是奥灶面,还是淹蹇,都提醒我们文化上共通的部分。
    最后,方言上的这种溯源对于笔墨商人也是好事。蝉在北方又叫知了,或者知了猴,还有的称之为“季鸟儿”或者“介鸟儿”。应该鼓励他们把正字写一百遍,这两字的正字是这么写的:蠽蟟(jié liáo)。

分享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