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娘，您在天国还好吗?

今天，端午节，是我的生日，也是您的祭日。51年前的今天，您赐给我生命。20年前的今天，您离开人间。这个与生死相关的端午节，在我个人的辞海里，其实就是母亲节。我要做的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，就是祭奠您的亡灵。我的娘，我想您。好多回，我在梦里看见您，未及开口喊声娘，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。我就断定，您还活着，只不过您是以一种特定的形式活在虚拟的世界里。即使您这样活着，儿子同样有思念的空间和时间。这样就好，我还是一个有娘的人。有娘真好。有娘的人是幸福的人。

于是，今天，端午节，我用一整天的时间，追思您的一生。

娘的一生，勤劳之至。我的娘，在世的时候，很苦。在那万恶的旧社会，您是作为童养媳嫁到父亲家里的，很小的年纪，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下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。及至成年，父亲当兵，去了很远的地方，您在乡间承担男人的劳务。后来父亲随军到贵州剿匪，升了一个小官。再后来转业了，您随之进了城。因此这个世界上有了我和我的弟妹。父亲工资低，每月53块钱要养活７口人。为生计所迫，娘靠做临工补贴家用。娘注定是劳动的命。娘在烈日下，戴一顶破旧的草帽，用一辆破旧的板车拖砖瓦，气喘吁吁，汗如雨下；娘在风雨中，围一条褪色的纱巾，用一柄超重的榔头捶砖渣，双手满是血泡继而满是老茧……那情形，儿至今历历在目。儿女在母亲的汗水和血水中一天天长大，母亲在岁月的煎熬之中一天天衰老。娘积劳成疾，得了支气管炎、哮喘病、高血压，最终因为肺性脑病心力衰竭，在您61岁的时候，也就是在我30岁生日的这天，走了。您是累死的呀，我的娘。以今天儿子的经济条件，我断然不再让您劳作，我供养您。但您性急，早早就走了，没给儿机会，只留给儿无尽的愧疚。等来世吧，来世再做您的儿。

娘的一生，慈爱之至。一个贫穷的家庭主妇，爱却是富有的。一点好吃的都留给丈夫和儿女。记得里种了一棵西瓜苗，及至夏天，只结了一个小小的西瓜，娘把它切成四块，分给父亲和三个儿女吃，自己却说不爱吃西瓜。我的娘，世人哪有不爱吃西瓜的呢？还记得小时候，儿女们每人只有一套换洗的衣裳，您常常在夜深人静儿女熟睡之后，把衣服浆洗烘干再缝缝补补，来日清早，我们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去上学。还记得小时候，那是一个苦涩的春天，多雨，多愁，家里多日没有吃浑菜了。我冒着雨从一棵柳树上采回一蓬野蘑菇，晚餐时，娘把它煮熟，“自私”地独自吃了几块，然后端到一边却不让我们吃。那一夜，娘收拾停当后早早入睡。我听见娘在轻轻地叹息，却不知道娘在等待某种结局。第二天清早，娘满脸欣喜地把我们唤醒，说，现在可以吃蘑菇了。我的娘呀，您是怕这野生蘑菇有毒，您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做实验来换取家人的安全。这就是我的娘和她的大爱。娘的大爱，还体现在她的省己待客上。炎热的夏天，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从家门前经过，您都会亲热地喊，进来喝碗茶吧。遇上乞讨的人，哪怕家里已经只剩两个红薯，也会拿一个给他。娘说，他太作孽。娘说银钱如粪土，仁义值千金。尽管娘不识字，在我看来，娘是有文化的。因为您知道仁义的含义，其实就是掌握了儒家文化的真谛。不识字不等于没文化，你看现如今，许多出口成章的人，什么都懂，就是不懂怎样去爱他人。我的娘，您是我的老师。

娘的一生，勇敢之至。娘说过，我呀，人穷志不短，我呀，善的不欺，恶的不怕。娘是说到做到的。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，父亲是一个有“有问题的人”，关于他的大字报帖满墙头。您不识字，就派我去“侦察”，回来说与您听。然后就去撕。反派帖一张您就撕一张。造反派恼羞成怒喊，把她给老子抓起来！您随地检起一块砖头，喊，你们动老子试一试！造反派就说，算了，这个女的没文化，不跟她计较！找她男人算帐！父亲因此而雪上加霜，被他们痛打一顿，然后就被押到很远的地方去了。突然有一天，“造反派”闯进我家，命我们全家滚回原籍乡下去。至今我还记得来者凶神恶煞的面孔，一个叫黄驼背，一个叫彭豆角，像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活鬼。但是您不怕，您满脸涨得通红，顺手抄起一把菜刀，斩钉截铁只说一个字：“不！”那几个活鬼就走了。我的勇敢的娘，如在猎场上，是可以打虎的，如在战场上，是可以杀敌的。我的娘，您是我的首长。

可是，我的勤劳的娘，慈爱的娘，勇敢的娘，在我30岁生日的时候，在您61岁的时候，走了。没有留下一句话，没有留下一分钱，只留下我对您的无尽的怀念。我曾想没有娘的日子还算是生活吗？直到今天我才明白，娘还活着，娘活在我的心里。娘甚至还活在我的日常生活里。我知道娘在天国，一直看着我的饮食起居，嘱咐我爱惜身体，嘱咐我好好地做人，好好地做事。那么，我就告慰娘的亡灵，我很好，媳妇很好，孙女很好。父亲很好，弟妹也还好，他们子女也还好。我向我的娘承诺，我为人的本真而活着，我为人的荣誉而工作。

我的娘，我想您。我请求您，下辈子，您还继续做我的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儿子　郑建国